我曾救过一个娼女。
她却看上了与我有婚约的太子,日日献殷勤。
太子骂她不知廉耻,罚她做最卑贱的婢女。
我与太子新婚当夜,娼女死于流寇手中,他也只是冷淡道:
「恶有恶报,天理寻常。」
可后来他登基后,却灭我满门,将我凌迟于那女子的牌位前。
我才知道,他一直恨我入骨。
那句恶有恶报说的原来是我。
重生后,我决定成全这对苦命鸳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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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和谢庭月成婚的第三年,他邀我去偏殿相见。
我亦是欢喜的。
他这阵子政务繁忙,夜夜宿在书房,我连见他一面都难。
我本想趁此时机告诉他,我已经怀有身孕。
可推开殿门,等待我的却是几位红衣太监。
我听到谢庭月冷若冰霜的声音:
「动手吧。」
被按在地上时,我还难以置信:
「庭月……你这是做什么?」
直到冰冷的刀片刺穿身体,我的血肉被一片片地剐下来。
那些太监隶属慎刑司,净是些阴毒至极的人物。
我曾见过他们折磨一个敌国的细作,将那场处决延续了三个多时辰,让他受尽痛苦,求死不能。
我不明白谢庭月为何要用这些手段对付我。
我的父亲是当朝吏部尚书,也是帝师。
我是谢庭月青梅竹马、携手数十年的妻子。
我的腹中甚至还有他的骨肉……
「简家贪赃枉法,已经被判了满门抄斩。至于你,简云舒……」
谢庭月将一块牌位放到我眼前,笑意森然:
「你还记得她么?」
身上的剧痛和全家被抄斩的消息让我几乎昏厥,可我还是看清了上面的名字。
……江茉。
我记得那个娇弱的女子。
她是我救下的一个娼妓,原本是收作婢女的。
可是她却屡屡对当时身为太子的谢庭月示好。
后来,她死在我们大婚之日,说是被流寇所害,死状凄惨。
我还记得一向对她不屑一顾的谢庭月说——
「恶有恶报,天理寻常。」
谢庭月的眼神如同那夜的月光一样凉薄。
「自你害死茉儿那天起,我就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!」
「别怪我心狠,要恨就恨你为什么那么恶毒……」
「我都答应娶你了,为什么你还是要害死她?」
一句话落,一刀剐在我身上。
体肤之痛随着心肝一起颤。
我知道他曾调查过这件事,可我只觉清者自清,没有多问。
原来这些年,他从未忘记江茉。
更是将这份滔天仇恨毫不犹豫地加诸我身上。
「谢庭月……你这个……畜生!」
我用早就喊哑了的嗓子骂道,一边啐了他一口血沫。
他像是怕玷污到心上人的牌位似的,抱着牌位往后躲了一躲。
「放慢行刑……不许让她昏过去。」
行刑从白天持续到黑夜。
我的身上受了整整一千两百多刀。
血液缓缓几乎流干了,眼前浮现出爹娘温柔的面庞,我心如绞痛。
我仿佛又看见那年春日,梨花簌簌,母亲眉眼含笑地问我:
「我们家云舒,将来想嫁给什么样的男子呀?」
2
我睁开眼,春日和煦。
眼前的母亲与记忆中的重叠,只是要年轻许多。
上天垂怜,竟然让我重生了!
「娘……」
我扑到她怀中,眼眶有些酸涩,忍住眼泪回答道:
「我谁也不想嫁,只想留在简家,伺候爹娘一辈子。」
「又胡闹,小孩子脾气。」
母亲笑着嗔怪我,只当我是撒了个娇。
上一世,我红着脸说我要嫁给这世上最顶天立地、忠贞不渝的男儿。
谁都知道我与太子青梅竹马,连婚事都是陛下亲赐,是京城中人人艳羡的一对佳偶。
今天是我从江南祭祖回来的日子。
与谢庭月阔别许久,我一回京就吵着要去见他。
母亲看穿了我的春心萌动,这才来拿我打趣。
她没再继续调侃我,只是要我带上了她亲手做的糖蒸酥酪,吩咐了几个下人随我同去。
我抬眼瞧去,江茉拎着食盒,正满脸期许地站在一旁。
她是我在江南救下来的娼女。
那日她从望春楼出逃,被老鸨手下的恶仆抓住,捆住手脚投了广陵江。
我看不过去,出手制止,花了些银子替她赎身。
原本事情也到此为止了,可她硬是跪在马车前不肯起身,说自己无依无靠,已经无处可去,求我好人做到底,收她为奴。
到底是当上了简家的婢女,跟着我到京城来。
我瞥了她一眼,不动声色道:
「叫我屋里的晴山和碧水跟着吧,茉儿就不用去了。」
江茉的脸色瞬间惨白,声音发颤道:
「姑娘……姑娘可是嫌我身子脏,不配抛头露面?我自知是个万人嫌的,可也只想报主子的恩情……」
说着,她抱紧了食盒,眼眶泛红:
「我这条贱命,若不能再为主家做点什么,我……我真是没脸再活在世上了!」
我打断了她寻死觅活的姿态。
「我尚且没说什么,你自轻自贱作什么?你初来京城,路都不熟悉,留在家中清扫院子也好。」
「更何况——」
我缓步上前,手指拂过她的衣领:
「你这衣服不合身,出去怕是让人看了简家笑话。」
家中的奴婢有统一的服制,只是她偷偷改了布料,纤细的腰带衬得腰肢盈盈一握。
又在衣襟上绣了枝兰花,显得整个人娇俏又素雅。
晴山对她这种逾矩的行为本就不满,不客气地夺过食盒,跟在我后面离开了。
碧水也笑道:「穿好衣服吧你!」
江茉的脸涨红起来,低着头一言不发,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。
我没再管她,提着裙摆上了马车。
3
马车轻车熟路地前往了皇宫。
我打定了主意先去拜见太后、皇后。等出宫后,还有一向喜爱我的卫国公夫妇等着我。需要交往的人有许多。
上辈子我满心满眼谢庭月,不喜人情世故交往。
如今也该为自己、为简家做些打算。
等到了太子府,已是掌灯时分。
料峭春寒还没过,空气里飘着丝丝细雨,我实在没想到谢庭月竟然一直在门口等我。
胸中酸涩的情感蔓延开来。
「我又没派人传话说要来,你在这苦等哪家姑娘?」
我下了马车,故意嬉笑道。
「还有哪家姑娘如此任性,能让堂堂太子等她?」
谢庭月佯装生气地板起了脸,看着我的笑颜,又忍不住破功,伸手将我扶下马车。
我随着他向府中走去,目光落在门口的女子身上。
她蹲在檐下,轻轻阖着双眼,身上裹着一件黑狐大氅。
「你家的奴婢,跑来报信,说是没见到小姐不愿意走,在外头一直候着,衣裳都淋湿了。」
谢庭月瞥了她一眼,语气很是不耐烦:
「真是够蠢的,你怎么会收了个这样的奴婢?」
我好笑地看着他。
抬手给了他一巴掌。
「你也真是够蠢的。那狐皮大氅是我母亲赠与你的,就是这样随意施舍给奴婢?」
「你知道她是哪里来的么?是我从望春楼赎来的娼女。」
「我母亲亲手制的大氅,我嫌弄脏了。」
谢庭月被我打得发懵,半晌才讪讪道:
「云舒……是我不好,是我一时糊涂,我这就把大氅收起来!」
江茉被我们的争吵声惊醒,抱着双臂站在一旁,脸色苍白。
谢庭月从她身上扯下了那件大氅,怒声道:
「滚回府去,别给你们家丢人现眼。」
她被推得踉跄了几步,仍是倔强地站在雨中,眼眶泛红:
「我不过是被人所害,走错了些路,为何要这般侮辱我?你们不过是出身比我尊贵,若是与我同一境地,不见得会比我好。」
我觉得可笑:
「我若真是嫌你出身,当初何必救你?你自己屡屡逾矩,还不许人说你几句?江茉,你知道什么叫自取其辱么?」
她被我刺得脸色难堪极了,眼泪混着雨水滑过面颊。
「不过一个奴婢,如此狂妄!」
谢庭月沉下了脸:
「你今天就站在这里淋着,好好反省自己!云舒,外面天寒,我们进府里去。」
我挽着他的手臂,头也不回地向内走去。
一步,两步。
谢庭月忽然止步道:
「慢着。」
「这街上人来熙攘,她这样跪着,旁人怕是会议论咱们苛待奴婢。」
「万一有多嘴的,说你悍妒,对你名声也不好。」
「云舒,这次就先算了,好不好?」
他压低了声音,言辞恳切,仿佛真心是为我着想。
可未等我回答,他忽地转身向江茉走去。
我抬眼瞥去。
原来是江茉受了风,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。
谢庭月将她扶起时。
我竟感觉到一丝轻松。
原本还在思索,上一世的罪孽,是否不该让这一世的谢庭月承担。
如今看来,都无所谓了。
他会背弃我,是因为他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。
本性难移。
我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?
晴山瞧出了氛围古怪,试探说道:
「天色晚了,姑娘身子也该乏了,咱们还是先回府吧。」
我点头应允。
走过谢庭月身旁时,他还在焦急地搂着江茉,吩咐小厮去寻太医。
并未注意我的离去。
我看着他因为步履匆忙而溅染了污泥的衣角,轻声道:
「是该换一件了啊。」
4
回到简家,闯入眼帘的是一袭红衣,正在与父亲母亲热络地谈话。
见我回来,她忙迎了上来,笑容明媚:
「阿舒可算回来了,叫我好等。」
是嘉陵公主。
她是如今皇帝的掌上明珠,也是我幼时学堂里的同窗。曾经她在学堂里处处与我争锋,不是与我比诗词,就是拉着我赛马。
可若是我受了委屈,她必定第一个站出来为我抱不平。
情同姐妹,更似知己。
父亲母亲都清楚我们俩情谊深,三言两语寒暄了几句,便许我们到屋内讲话。
一进屋,嘉陵公主就将丫鬟婢女全都赶了出去。
「我一听说你回京,就赶到了简家来。本想叫婢女传信,喊你早点回府,可谁曾想——唉。」
她故作失望地摇了摇头,满脑袋的珠翠在灯下熠熠生辉。
「你家的好奴婢,听说在那边恰好撞到了太子。」
「太子怜惜她冒雨送信,又见她清丽可人,跟她在檐下相谈甚欢,还亲手为她披上大氅呢。」
我无言。
她在京中一向眼线众多,消息比谁都灵通。
只是有些苦涩。
想来谢庭月怎么可能将大氅送给陌生女子?
定是先前已经聊了许久,共处檐下,情愫暗生。
而我还傻傻以为他是在门口等候我。
见我心不在焉,嘉陵公主有些恼火地戳了戳我的额头。
「你呀你!」
「我早说过,情爱是最不值得追捧的东西。」
「我的蠢弟弟为了一个娼女如此,愚不可及。你若是为了这事伤神,我可要瞧不起你了!」
我明白她是嘴巴厉害,实际上最是心疼我。
不过,我也并不是前世那个只想当太子妃的简云舒了。
「有一件事,你要帮我。」
我拉过她的手,目光灼灼。
「我要退婚。可这婚事是皇帝亲赐,我不能为此连累简家。」
嘉陵公主点了点头。
「这事因太子而起,自然应该由他来承担后果。」
她从袖中掏出一封请柬,冲我狡黠地眨眨眼:
「过些时日就是花朝节了,我会宴请各位世家子女来春园赏花。看看太子会闹到哪一步吧。」
5
春日绚烂,百花争艳。
嘉陵公主的春园是皇帝恩赐,花卉草木都极尽名贵,是世家子女都争相去赏的去处。
也有家世普通的富家商贾,豪掷千金求一请柬,只为能与园中贵人攀谈几句。
今年的赏花宴比寻常还要热闹。
只因大家的心思不在赏花,更是为了探究当今太子与简家嫡女之事。
朝局变幻风云莫测,谁也不想站错了队。
眼瞧着谢庭月带着江茉走入内园,有性子直的贵女出言讥讽:
「这春园一向有规矩,寻常的奴婢不许出入内园。」
江茉如受惊小鹿一般往谢庭月身后躲了躲。
婢女攀附主子,一向是遭人瞧不起的。听说谢庭月只将她留做女使,算是将就留在府内,平日也并不多给她好脸色。
可今日他却护住了江茉。
「本宫以三千金替她寻了张请柬,今日她是以客人身份来赏花的。」
说着,他若有若无地瞥了我一眼,神色淡漠。
那些看不惯江茉的世家小姐也不愿与太子作对,悻悻离开。
嘉陵公主扯着我眯眼笑:
「不必在意他充面子,这回我是赚到了,回头我叫人将那千金打了给你做首饰。」
我笑笑,遥遥冲谢庭月敬了杯酒。
他冷哼一声,扭过头去。
我知道,他还在生我的气。
这一个月以来,他曾多次来寻我,往简家送了流水般的礼物,统统被我拒之门外。
闭门羹吃多了,他找我的次数也就变少了。
连他给我写的信,语气都越发冷峻。
「云舒,我只是怜惜她出身孤苦罢了,并非有意忽略你。你责罚我也罢,打我我也认了,我只想与你有个见面的机会。」
「云舒,你我从小青梅竹马,我难道会负你?因为这点小事,至于闹得那么僵吗?」
「简云舒,你若是真想一刀两断,我便成全你!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!」
而我只是一如既往地将信纸焚毁,顺便吩咐了家中侍卫,再有人深夜翻墙寻我,就用打狗棍将他赶走。
想必他摔得很惨。
以至于今日见我时分外眼红。
眼看到了用宴时分,我朝嘉陵公主使了个眼色,她便将我安排到了谢庭月身边。
他似乎没料到我会主动贴近他,身形有些僵,只是一言不发地饮着酒。
我面容平静地为自己斟上一杯酒。
「还记得七岁那年的春园赏花么?那时候还是皇后设宴,我因为你抢了我的蟹腿生气,你就去扑蝴蝶哄我开心。」
「园子里的牡丹被踩得面目全非,皇后发了好大的脾气。你躲在假山后面不敢出来,还是我替你请了罪。」
「春生秋暮,花谢花开。年少时光究竟是回不去了么?」
酒劲将我的脸冲得有些发红,我泪眼盈盈地望向他。
谢庭月果然有所触动,深深地看了我一眼。
正欲发话,外面忽然爆发出焦急的喊声:
「不好了!有姑娘落水了!」
6
「你们两个当真是『姊妹情深』,一个在里头拖住我,一个在外头欺负茉儿!何其恶毒!」
谢庭月从风波池中抱起江茉,护送她去寻太医时,这样对我和嘉陵公主怒喝道。
春园中的所有人都看了这一出好戏。
我在宴席中坐到谢庭月身旁时,江茉就沉不住气了。
见我和谢庭月谈起儿时回忆,她便咬着嘴唇贸然跑了出去。
嘉陵公主担心她乱跑,派贴身侍女跟在了身后。
谁知江茉竟然冲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。
「我知道她们一个个出身好,瞧不起我这种破烂地方出来的!她们小时候便能参加什么宴会,而我只能在青楼里搓衣洗地……可如此她们便觉得比我高贵吗?我虽然身处污泥,可是淤泥里尚能开出莲花啊!」
侍女不知所云,有些发蒙:
「这才刚开春,池子里一片光秃秃的,哪来的莲花?」
江茉将她这番话也理解成了嘲弄,气得转身往湖里跳。
于是整个园子里的人都看到了,太子为了救江茉,毫不犹豫地扎进了冰冷的湖水里。
更是在怒斥我和嘉陵公主之后,将她横抱了一路,招摇过市地进了太子府。
当天晚上,皇后就传了我和谢庭月进宫。
「茉儿说得对,淤泥里尚能开出莲花。不像有些人出身名门,却满腹心思与算计。」
江茉昏迷到现在还没醒,谢庭月跪得笔直,依然满腔怒气。
「荒唐!」
皇后气得将一盏热茶泼到他身上。
「名门望族里,哪个不是花尽心思,步步为营?你的太子之位,何尝不是算计来的!」
我跪在一旁,低声啜泣:
「皇后娘娘,今日园内之人都看到了,我主动与太子交好,他却当着那么多人斥责我,甚至对嘉陵公主也出言不逊……我,我实在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了!」
「我想要什么?」谢庭月冷笑一声,跪伏在地向皇后叩首。
「母后,儿臣想要与简云舒退婚!」
此言一出,连皇后脸上都有了些震惊。
「你若真心喜欢那女子,纳为良娣便是。怎么闹到要与简家退婚的地步?」
我郑重地行了一礼:
「皇后娘娘,简家是清贵世家,臣女宁愿取消婚约,也不愿与章台女子共侍一夫。」
「少拿简家来作势!」谢庭月咬牙切齿道,「江茉只是受人所骗,被迫当了一阵子清倌儿,并没有你所说的那般不堪!」
我微微皱起眉头。
这种话,也只有谢庭月会信。
不过倒是可以听出,谢庭月对简家积怨已深。
想父亲这些年来对谢庭月呕心沥血的教导,想简家这些年来对朝廷的忠心耿耿……
曾经我也认为,我这一生都是为了谢庭月的。
真是瞎了眼。
皇后见场面僵持,客气地安抚了我几句,便称头痛发作,叫我们先退下了。
谢庭月却在宫门口拦住了我。
「简云舒,我不怪你为了简家名誉,将罪责都推到我和茉儿身上。」
「只是一旦和我退婚,你也免不了遭受风言风语。」
「我身为太子,毕竟还是想要一个不争不抢、温婉贤淑的妻子……」
我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眸。
转身闯入雨幕中。
「回府吧,你想要的并不是我。」
谢庭月没得到想要的答复,气急败坏冲我吼道:
「简云舒!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吗?没那么容易!」
「就算你出身简家,被太子退婚的女人,谁还敢娶?」
……
我加快了步伐,任由身后的话语被淹没在雨中。
7
四月末,骤雨初歇。
太子要退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。
父母对太子的行为气愤至极,更多的则是心疼我,担心我受流言侵扰。
简家大门紧闭。
倒是让我落了个清静。
太子退婚让简家颜面扫地,皇帝和皇后虽然责罚了他,却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。
人们纷纷猜测,一直以来备受倚重的简家,是不是要失势了。
平日里结交的世家贵女们,也与我减少了往来。
只有嘉陵公主,一趟又一趟地来寻我,替我留意着外面的消息。
这段时间以来,谢庭月带着江茉做了许多事,来改善她的名声。
比如在皇家猎场中一箭双雁,或是重金求得西域香料,营造出蝴蝶围绕的奇遇。
他还私下买断了一些文人墨客的诗画,宣称是江茉所作。
甚至在前些时日,带江茉入宫,让她按摩缓解了皇后的头痛。
现在街头巷尾流传的,是有才华有灵气的民女江茉,与心地善良太子的爱情故事。
再加上她曾经被哥哥卖去青楼的悲苦经历,让许多人对她佩服的同时,又心生怜惜。
当日在春园的事情,自然成了我和嘉陵公主仗势欺人,嫉妒出身卑贱却才华横溢的江茉,狠毒陷害她的故事。
嘉陵公主对我隐忍的态度很是不满。
她支起下巴,凤眼微眯:
「你就任由着他们这样颠倒是非?我在民间安插有人手,改变舆论,倒也不难。」
我轻轻按下她的手:
「现在还没到时间。」
「而且谢庭月行事这般顺利,恐怕背后是有倚仗……」
嘉陵公主闻言叹了口气:
「当今四皇子太过年幼,三皇子是个痴迷风花雪月的,所以谢庭月才会如日中天。他这个太子当得太顺利了,若是大哥哥在……」
大皇子和嘉陵公主都是昔日纯贵妃所生。
只可惜大皇子英年早逝。
纯贵妃哀恸至极,不久也去了。
嘉陵公主现在这般强势的性格,不仅是因为皇帝的宠爱,更是痛失至亲后,一夜之间迅速成长造成的。
我不愿提起她的伤心事,宽慰道:
「我看你才是最有天资的。夫子曾说你的诗词画工不如我,可论文章策论,你是学堂中最惊艳绝学的。」
「难得见你舍得夸我。」
嘉陵公主勾起一抹笑容。
「作为回报,我就助你再结交一位盟友吧。」
8
问雅轩内,烟雾缭绕。
这是三皇子名下的一所棋楼,名字风雅,装修却是辉煌大气。
王公贵族里好棋艺的子弟,最喜来此消遣。
我望向窗外,已是日上三竿。
要等的人还没有来。
「你若是在等三哥,那你今日是来错了时候。」
一道清润嗓音传来,带着些促狭的笑意。
我抬眸,眼前的少年眉眼疏朗,身形挺拔,隐隐有些熟悉。
「见过世子殿下。」
我盈盈一笑,请他入座。
南阳王的世子谢清砚,虽有着金尊玉贵的身份,却主动投身边疆,是实打实靠着军功博得高位的,很受皇帝器重。
哪怕是皇子,也要给这位未来的南阳王几分薄面。
而我与他,仅仅是幼时在学堂之中有过些交情罢了。
谢清砚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盏,语气平淡:
「问雅轩这阵子,来了以纱掩面的奇女子。每日只下一局,却总能一战告捷。三哥连着等了她好几日,今日才等到她去内室对弈。」
我心下了然。
今日一早就递了名帖,到现在还没见到三皇子,恐怕这就是他的婉拒了。
倒也无妨,我本就不喜与风流之人交往,只是想寻个能扳倒谢庭月的盟友罢了。
那位神秘女子,我也早得到了消息。
原先我只以为是江茉博得噱头的手段。
可她为什么偏偏选中风评不是甚好的三皇子?
我收起心绪,目光重新落到眼前的男人身上:
「世子殿下来问雅轩,也是慕了那女子的名?」
谢清砚笑了。
「我对沽名钓誉之流不感兴趣。」
见我目光探究,他继续解释道:
「我朝最好的棋局设在冀州,虽然苦寒,却是货真价实的磨炼棋艺之地。真心求学之人,怕是会不辞辛苦前去。」
「至于这座问雅轩,只要花些银子,便能捧出名气来,所以才成了世家贵族喜好的场所。」
「我不反对有人拿这些当消遣,可分明花了大价钱进问雅轩,又要宣称自己出身平凡、只是爱好棋艺,叫我觉得好没意思。」
我敛眸笑道:
「看来这里还不全都是些庸才。」
谢清砚望着我,笑意缱绻:
「姐姐,与其屈尊和庸才结盟,不如考虑考虑我,如何?」
我有些诧异地抬起头。
南阳王是当今皇帝的亲兄弟,谢清砚是皇帝的侄子。
若是皇帝子嗣凋零,让侄子继位也不是不行。可如今尚有三位皇子……
「世子殿下说这话,不怕被我安上个僭越的罪名?」
我放低声音,抬手招呼晴山拉上了帘子。
谢清砚却满不在乎地制止了她。
「我还有事,要先行一步了,你可以慢慢考虑。」
说着,他起身离席。
与我擦肩而过时,他忽然弯下了腰,用极小的声音说了一句:
「姐姐,与其利用他人,不如利用我。」
我忽然心头一动。
当年学堂之中,为了救一只受伤的雀儿,逃了夫子的课业。
我和谢庭月为了躲避夫子的惩戒,纷纷说是对方的主意。
是谁替我担下了罪名?
是谁曾眨着那双小狗般湿漉漉的眼睛,说愿意心甘情愿被我利用?
桌上鸟雀纹路的玉佩,闪动着莹润的光泽。
我回头望向谢清砚的背影。
这位看似行事轻佻肆意的世子殿下。
耳朵泛了红霞。
9
离开问雅轩时,正赶上三皇子从内室出来。
他穿着华贵的紫色锦袍,在围绕着他攀谈的一众世家子弟中,犹如众星拱月。
见到我之后,也只是不屑地冷哼一声,随即便大步从我身旁走过。
他身后的江茉倒是忍不住了。
待一众人离开后,迫不及待地挡在了我面前。
「我听下人说姑娘在外面候着,本想出来见见,只可惜……三皇子殿下说要同我讨论一盘残局,不想见闲客。」
她敷衍地福了福身,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得意。
我上下打量道:
「江姑娘如今穿得是体面多了,可举止还是那么没规矩。没人教过你行礼时要端庄,不得以纱掩面么?」
「死守那些规矩礼法,有什么用?」
江茉索性不装了,笑得越发狂妄。
「你看你,到最后成了被退婚的笑料,想另寻出路,可三皇子也不待见你……」
碧水忍不住骂道:
「没脸皮的东西,真以为自己有能耐了?你如今待在太子府里,可始终没个名分,现在又来攀三皇子,整日混迹在这些事里,你当很光彩吗?」
江茉的脸色并不好看。
听说皇后那边指了一个远房的侄女入宫,有意抬为太子妃。
太子府里近日闹翻了天。
我睨了她一眼:
「我对蠢材不感兴趣。你喜欢斡旋在两个蠢材里面,小心最后一无所有。」
江茉阴狠的目光像是淬了毒:
「少自作聪明,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找人联手扳倒太子?只是我永远能快你一步!但凡你想要的,我都会先你一步得到!」
我默默凝视着她。
江茉和三皇子的这条线。
前世也是没有的。
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思绪,露出恶毒的笑容来:
「简云舒,我只告诉你,重来一次,只能是我笑到最后。」
说罢,她仰着下巴扬长而去,差点被门槛绊倒。
喜爱装柔弱的菟丝花。
终于露出了原本属于她的毒刺。
我挑起眉毛。
这就有趣了。
江茉与我一同重生了。
10
我给嘉陵公主递了封信,请她多留意三皇子。
做不成盟友也就罢了。
我更关心江茉与他有什么利益关系。
她重生了一次,也算成功入了太子府,太子对她爱得深切,究竟为什么还要去攀附三皇子?
只是为了刺激谢庭月吗?
还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?
嘉陵公主很快给我回了信。
说查到三皇子名下的产业众多,尤其是在扬州一带,他的势力错综复杂,甚至暗中与当地的官员有牵扯。
再深入查去,还发现他在扬州设有地下赌场与钱庄。
这可把嘉陵公主气得不行。
三皇子平日里附庸风雅的行径,瞒过了众人,人人只知他风流不成器,没想到他私下竟搞起了黑钱。
第二日嘉陵公主就上奏彻查,加上以我爹为首的几位大臣力参,三皇子当即就被幽禁起来,听候发落。
皇帝派了谢清砚一行人去了扬州,说务必要将三皇子的势力连根拔起。
他辛苦了半生的积蓄,也被尽数充了国库。
「你那些民间的眼线,可以活动起来了。」
在这个春日的末尾,我给嘉陵公主传了话。
11
「人心不足蛇吞象啊。」
我坐在问雅轩内,对着清茶悠悠感叹。
这里成了嘉陵公主名下的产业,不过如今只有二楼是棋艺雅间,一楼添了许多平价的糕点和茶水,好让平民也能随意进来歇脚。
「这么好的天气,咱们少想那些晦气事情。」
晴山笑着为我端来一盘如意酥:
「世子殿下从扬州托人运过来的,姑娘尝尝?」
话音未落,一双修长的手指捏起了一块如意酥。
我抬头。
竟然是谢庭月。
「到底是民间的手艺,比不得宫里头的御厨。」
他端详着如意酥,嗤笑一声,放了回去。
我将白眼翻到天上:
「这盘子算是不干净了。」
谢庭月不顾我嫌弃的神情,徐徐落座:
「云舒,我是有好消息告诉你。」
「茉儿怀孕了。」
「我打算在下月的生辰宴上向父皇请赐婚……」
我揶揄地笑:
「那可要恭喜太子殿下好事成双了。」
他却并不着急,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道:
「云舒,你若是愿意为妾,我也可以许你入府。」
我恍惚以为听错了:
「什么?」
谢庭月高傲地点点头:
「只要你承诺会照顾茉儿,她心地善良,看在你我旧情的份上,可以给你一个名分。虽然不高,但足以让你在京中立足。」
下一秒,我手中的茶盏摔在他身上。
「厚颜无耻,别来恶心我。」
我再也止不住怒气,指着他的鼻子骂道:
「你这样三心二意的男人,跟我交好时想着我的婢女,她怀孕了你又跑来找我,真当自己是块金子,人人都瞧得上你?」
「我父亲教给你的忠义礼信,都被你吃到肚子里去了?你身为男子还算占了便宜,若是换成女子,你知道你会被说成什么吗?水性杨花,浪荡胚子。白送给人,都没人搭理!」
「以后别再见我,我嫌脏。」
我不愿再与他同座,起身离席。
谢庭月慢条斯理地擦去身上的茶水,眸色幽深了几分:
「是为了谢清砚吗?你看上了他什么?」
我随意地勾起嘴角:
「比如他不争不抢?温婉贤淑?」
谢庭月低声道:
「他不会回来了。」
我身形一滞。
他像是确认了似的,神色变得阴狠起来:
「京中最近传言,南阳王世子和简家交往甚密,你以为我会不知道?」
「他这次下扬州处理赌场事宜,还是我向父皇举荐他去,他身边的人马也都是我的部下。」
「只不过,那边官商勾结复杂,有穷凶极恶之辈,临死前想要拉人垫背,也是正常的。」
我只觉得气血翻涌,颤抖道:
「敢对南阳王下手,你活腻了?」
「这历朝历代,没听说哪个王爷压得住太子的!」
谢庭月猛然起身,摔碎了桌上的杯子。
「你们简家不会起了迎外人称帝的心思吧?他是皇室宗亲,可我是嫡亲的太子!敢算计到我的位子上,我看你们才是活腻了!」
「谢庭月,你真是疯了。」
我冷冷扫了他一眼,转身出门。
12
六月季夏,太子生辰。
芙清池宴会,王公大臣、世家贵族都汇聚于此。
谢庭月身边乌泱泱围满了人,一致恭维这位未来的君主。
连带着他身边粉衣娇俏的江茉,脸上都写满了春风得意。
与其相对的,是简家这边的冷冷清清。
毕竟,简家与南阳王世子交好的消息刚传出,世子殿下就在扬州失去了音讯。
至今未归。
明显昭示着,谁同简家交好,谁就是与太子作对。
太子这些年的地位稳固,唯一有一丝机会与之抗衡的三皇子,也很快倒台了。
待他登基后,能轻饶了简家?
不少落到我身上的目光都夹带着同情。
反而许多看江茉的眼神,都多了些艳羡与嫉妒。
跟数月前在春园的情况截然不同。
宴饮过半,眼看着谢庭月理正了衣冠,信步走到大殿中间。
我给嘉陵公主递了杯酒:
「好戏开始了。」
谢庭月慷慨其词地陈述了这些时日的见闻,包括民间的传言纷纷,说她四处行善,将江茉描述成了美玉般无瑕的仙女。
讲到江茉年轻时被哥哥卖去青楼,忍着老鸨的毒打,也要维护清白,最后甚至投江来以死明志的故事,更是几欲泪下。
皇帝的态度已经有所松动。
大约是皇后已经向他透露了江茉身孕的事。
嘉陵公主摇起手中的金丝扇,微微敛眸:
「营造名声固然是好,可若是太过反而会遭父皇反感——堂堂太子,只顾着操纵舆论。」
我愉快地笑起来:
「这还不是我最终的目的。」
仅仅是让皇帝反感怎么够呢?
拆穿江茉的面目,和夺去谢庭月的权力。
我要一并做到。
「这样好的喜事,怎么不叫我前来助兴?」
犹如切冰碎玉般的男声响起,殿内霎时安静了下来。
我随着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门口。
谢清砚就站在那里,嘴角微微上扬。
「我可是给太子殿下备了份厚礼。」
趁众人还在愣神时,他拍了拍手。
下面的随从押了两个人上来。
一位中年男子,一位稚嫩女童。
我看见江茉绞紧了帕子,眼底闪过怨毒。
13
「哥……哥哥,你怎么会在这里?」
她很快调整了神态,依偎在谢庭月身旁,语气楚楚可怜。
「殿下,就是他,我怕……我怕极了,你快将他赶出去!」
谢庭月展现出太子的威仪,将她护在身后,眉头紧锁看向谢清砚:
「你这是何意?」
谢清砚扬起眉毛,一副看热闹的样子:
「还是问问这位江姑娘所谓的哥哥吧。」
那男人肤色黝黑,衣服有些破旧了,却是干净的,看着像是普通的乡间汉子。
或许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,有些不知所措。
他身旁的小女孩已经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:
「娘……娘你是不是要我了……」
那汉子慌忙用手帮她拭去泪水,温声哄道:
「囡囡别怕,你好好说,谁是你娘?」
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伸出幼嫩的手指指向江茉:
「娘……我娘在那里,爹爹,你快去把我娘接回家……」
「哪里来的癫夫和小畜生,含血喷人!」
江茉已经吓得失了仪态,紧紧抓住谢庭月的袖子,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。
「殿下,我不认识他们,你快将他们赶出去,快啊!」
可望着小女孩那张与江茉七分相似的脸。
明眼人都已经看出来端倪。
一时间举座哗然,皇帝和皇后面色铁青,嘉陵公主笑得直不起身:
「她口中的哥哥,原来是情哥哥啊!」
谢庭月咬牙甩开江茉的手:
「你现在还有什么要解释的?」
江茉眼泪涟涟地跪在了地上:
「殿下!我并非有意瞒你,是你曾说不会嫌弃我的过往,我……」
见谢庭月还是黑着脸,她拜倒在地不住地磕起头来:
「那个男人……是他逼迫我结婚生子,还要发卖我去换钱财,我不得已才出逃的呀殿下!我也是受害者!」
「你胡说!」那男人也急了眼,「我虽然只是个杀猪的,可也是明媒正娶的你!我什么时候逼迫过你?」
他激动起来,声泪俱下道:
「十里八乡谁不知道,你在家中十指不沾阳春水?但凡你喜欢的,我都拼命攒了买给你!我就想和你、和女儿过安生日子!」
「可你呢?你从家里出走时,带走了家中所有的银两,你可知道我和闺女差点饿死?」
谢清砚安抚下愤怒的男人,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呈给皇帝,不紧不慢道:
「扬州城外三十里处有个安平县,这是那儿的县志。一年前,那里发生过一起诱拐妇女案。有几个身着华贵的男人,伪装成外地的富商,说要娶妻纳妾。」
「他们经过各种利诱,带走了县里的几位妙龄女子,而后却将她们卖给了望春楼,签了卖身契。」
「除了你,江姑娘。」
谢清砚看了眼瑟瑟发抖的江茉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。
「你是自己跳上那伙贼人的马车的。他们针对的本不是已经成家的女子,可你却听信了他们口中的荣华富贵,自己卷了细软追去。」
「因为带走了家中的银两,被丈夫误以为遭了贼,还报了官,这一切都有记录。」
未等他说完,谢庭月就疯了似的给了江茉一巴掌:
「贱人!你胆敢欺骗我至此!」
谢清砚看到这一幕,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两步,笑容坦率地望向我:
「我也是在扬州查案时,意外接触到此事。还要多谢云舒姑娘,告诉我她是在何处见到的江姑娘。毕竟事关皇家血脉,我不得不慎重。」
我报以莞尔一笑。
14
其实那日在问雅轩相会后,我就有了想法。
江茉勾结三皇子,若不是为了他的财,那便是想借他的势。
重生了一次,她最应该在意的是什么?
若是我自己,应该首先是想着怎么避免死亡。
我联想到她上辈子惨死的地点,也是在江南地区。
会不会她是想借助三皇子的手,除掉可能会对她有威胁的人?
所以我在谢清砚去扬州之前,就请他查明这件事。
果然查到了,江茉出身安平县,在那里还有她的丈夫和孩子。
上一世,江茉在我和太子的大婚之夜出逃,一路还留下了音讯。
像是在等着谢庭月去把她追回。
可惜没等到谢庭月,而是等到了她的丈夫。
那个蒙受了背叛的杀猪汉,在仇恨中捅了她十几刀。
事情的脉络逐渐清晰。
三皇子那种人,不会在意江茉想借他的手杀了谁。
对他来说,都只是无足轻重的小喽啰。
可太子会怀疑。
为了避免日后的威胁,重活一世的江茉,选择了先一步对自己曾经的丈夫和女儿动手。
只是她没想到,当日在棋楼的耀武扬威,让我通过蛛丝马迹,堪破了事情的真相,取得了先机。
我有些感激地望向谢清砚。
太子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,让他路上受了些麻烦。
还好我的这位盟友是个聪明人。
那日在问雅轩,谢庭月但凡真的尝了如意酥。
可能就发现里面藏的字条了。
我也是后来才发现里面的玄机。
一张张字条,上面写了他是如何找到江茉的家里,如何联系当地的县官,如何铲除身边的细作,独自回京。
啊,谁能想到这位世子殿下还有些话痨。
还有一些字条写着,姐姐,务必保重身体。我很想你。
15
谢庭月面如死灰。
他大概没想到自己最得意时分的生辰宴,会以这样的方式落幕。
这场丑剧让在座宾客都看够了笑话,皇后气得头痛,皇帝也满是失望地让他滚开。
愤怒至极中,他拔剑指向江茉的喉间:
「都是你!是你骗了我!」
江茉瘫坐在地上,此刻也再装不下去可怜了。
她死死瞪着谢庭月,狰狞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:
「来啊,你想杀了我?那就连我腹中的孩子一起,杀了你的亲骨肉!花了多少工夫才得来的孩子,你舍得吗?」
谢庭月双眼猩红,手中长剑不停地颤抖,终于掉在了地上。
「把她关进大牢!来人!把她拖出去!」
他怒不可遏地吼着。
看到一旁兴致盎然的嘉陵公主和我,更是崩溃。
「还有你们!别再笑了!都滚!滚出去!」
未等我们做出反应,他捂着脑袋跪了下去,看样子痛苦至极。
嘉陵公主嘶了一口凉气:
「我早跟你说过了,江茉惯用的催情药那玩意儿,伤身。」
我事不关己地摇摇头:
「为了怀上孩子,至于么?真心想要孩子,你们俩把她女儿接过来,不也挺好?」
谢庭月目眦欲裂。
终于晕了过去。
16
或许真是跟江茉在一起消磨坏了身子。
谢庭月这一晕,连接着半个月都昏昏沉沉,时睡时醒。
听说他好不容易撑起身子,去大牢里见了江茉,结果被她呲了回去。
江茉自知犯的是欺君重罪,已经逃不过死了。
干脆在牢里把他骂了个遍。
谢庭月恨得要命,可还顾及着她腹中的孩子。
江茉指着他笑得癫狂:
「若是论月份算,这孩子是你的还是三皇子的,还尚未可知呢!」
谢庭月当场就气得吐了血。
回到了太子府,竟是卧床不起了。
江茉临上刑场之前,我带着她女儿去看了她最后一眼。
「滚!我这一生唯一做错的事,就是嫁给你爹!」
江茉气汹汹骂道,随即又呜咽起来。
「我……我这样的人物,本应该是嫁进高门享福的……我不甘心……」
我叫晴山把她女儿带走。
俯身掐住了她的下巴,逼她直视我。
「你这一生有三错。一是贪图荣华富贵,离开了真心待你好的丈夫和女儿。」
「二是被我搭救之后,恩将仇报,反去勾搭恩人的未婚夫。你若在我身边当个婢女,简家也能保你衣食无忧。」
「三是太过贪心,想要去杀害自己的亲人,来保全自己。江茉,你这样的人,不配有好结局。重来一千次,我就会把你踩在脚下一千次。」
离开大牢时,我捂紧了小女孩的耳朵。
免得她被后面声嘶力竭的哭喊吓到。
谢清砚见状,嬉皮笑脸地过来捂住我的耳朵。
我干咳了两声:
「世子殿下,注意形象。」
他无奈又宠溺地笑道:
「我能有什么形象?温婉贤淑?」
我剜了他一眼:
「你的耳目还挺多。」
「那还是倚仗了嘉陵公主,替我多留意着你。」
我停下脚步,有些狐疑地盯着他。
「之前在问雅轩……是嘉陵公主让你来与我结交?」
他才是嘉陵公主为我准备的盟友?
谢清砚倒是大大方方地解释道:
「没有,是我自己跑去截胡的。」
「当初没人知道三皇子背地里的动作,她是真打算让你去结交三皇子。」
「我听完就急了。」
「听到你退婚的消息,我乐了半宿,现在又冒出来个三皇子?我可忍不了。」
原来是蓄谋已久。
我忍住笑意,捏了捏他的鼻子。
还是这么像小狗。
17
谢清砚邀我去南阳境界游山玩水。
南阳天高地广,可以让人忘却那些乌烟瘴气的事情。
嘉陵公主的信一封接着一封地抱怨。
说那谢庭月卧病在床还不消停,一个劲儿地上书说南阳世子有异心。
说简家勾结南阳王要造反。
可谢清砚陪我撒了几个月的欢儿,连京城都没回过。久而久之,皇帝也觉得他疯癫。
把这些麻烦事儿统统推给了嘉陵公主。
嘉陵公主都开始后悔,先前听我所言,在京中散布简家和南阳王勾结的消息。
我只好安抚她,谢庭月越是疑神疑鬼,越是言行疯癫,对我们越是有利。
先前他为了捧江茉,在京中花重金为她买名声。
后来又是诋毁本就遭受退婚打击的简家,和军功赫赫的南阳世子。
民众也厌烦了被牵着鼻子走。
加上谢庭月卧床不起。
民间要求废太子的舆论声音越来越大。
他曾经挚爱过的女子,和他最引以为傲的太子之位。
最终都离他而去了。
18
我是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天气回京的。
无他,老皇帝薨逝,新皇登基。
那日,我又去了趟太子府。
谢庭月躺了这么久,又心火难平,已经瘦得形同枯槁。
「云舒……云舒,我这些时日老是做同一个梦,梦见我们结婚了,你还有了孩子……」
我想到前世的那个孩子,更为愤恨。
或许是我脸上的表情太过冰冷,他激动地指着我骂道:
「我知道说这些也没用了……因为你就是……乱臣贼子!你勾结谢清砚,你想立父皇的侄子为帝吗?你休想!」
我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。
真是可悲。
「你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!」
谢庭月最受不了别人的讽刺,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,口沫横飞:
「我还是太子!我是唯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!四弟还未满一岁,只有我……」
「嚷嚷什么呢?」嘉陵公主推门而入,柳眉横竖,不怒自威。
我恭敬地起身行礼:
「参见陛下。」
从一开始,我就没打算让谢清砚称帝。
谢清砚资质是不错,可嘉陵公主更需要,也更适合这个位置。
她会是位很好的皇帝。
嘉陵公主笑着扶起我,将一枚匕首塞到我手中。
我面不改色地将匕首横在谢庭月喉间。
「嘉陵,你……救我!」
谢庭月原先还盯着她头上的冕冠震惊,这下吓得面如土色。
「我是你的亲弟弟!你该救我!」
「就为了给她复仇吗?你怎么能夺了弟弟的皇位、杀自己的亲弟弟?」
嘉陵公主轻启朱唇,语气漠然:
「你也配跟我提这个么?」
「这些年我来,我都在寻找,当年害我大哥哥被敌军偷袭的内奸,间接害死我母妃的凶手,究竟是谁?」
「没想到查到最后,害死他们的凶手,竟然是自家人。」
谢庭月恐惧地蜷缩起身体,剧烈咳嗽起来:
「当年的事,是我的错……求你别……」
嘉陵公主冷冰冰地打断了他:
「你的母后为了保你,担下了那些罪责,用一杯鸩酒了结了自己。」
谢庭月最后一丝念头也破灭了,躺在榻上,满脸只剩绝望。
嘉陵公主过来扶住了我的手。
我轻轻吐出最后一句话:
「恶有恶报,天理寻常。」
刀刃落下。